若我遇見你，事隔經年，我將如何致你，以眼淚，以沈默。——拜倫。

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呢，溪？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醫院。那個抱著雙臂蹲在角落裏的縮成一團的女孩，見到我們出來，緊緊掐著我的手臂，臉頰兩側的長發散亂著又糾纏著，一雙杏眼些許紅腫，開口用嘶啞的聲音說著“他……怎麽樣？”眼裏的渴望那麽強烈。我搖搖頭，“抱歉，病人身上多處骨折，腹部利器重擊，脾臟破裂，失血過多，我們已經盡力了”。我看到女孩眼底最後一絲不安的光芒倏地消失不見，失了魂魄般的走進急診室，滿臉震驚，癡癡用手描摹那熟悉的臉龐，那是你的男朋友吧，你一定很愛他。直到趕來的夫妻聲嘶力竭的哭喊聲響起，你才醒神般的擡起頭，抱住了那位阿姨，用力抱緊。直到他的身體最終離開了你的視線，你都沒有流淚。是你掩藏的太好，還是淚水已經枯竭。我不知道，但是在那單薄的身影裏，我看到了曾經那個車禍後失去雙親，在孤兒院的角落裏蜷縮著的八歲孩子，命運就是如此狠心，一往情深卻抵不過人事易分。但是，直到那次看到你，我才知道，我失去了家，你卻丟了全世界，我在養父母的呵護下重拾了陽光，你又去哪裏尋回你的天堂。

第二次見到你是在醫院，渾身淋透沾滿泥巴，手上還流著血，我不知道自己是出於怎樣的心理，在聽到同事一句“張醫生上次病人身邊的女孩竟然一星期不到就又進醫院了，真是可憐”就悄悄溜進病房，看著你雙眼緊閉，眉心緊蹙的睡顏，是做了什麽噩夢嗎，額頭竟有一層薄薄的冷汗。聽送你來的好心人說是在墓地撿到了你，你是去看他嗎？不知道下了雨了嗎？一個女孩子在黑夜裏嗎？怎麽會傷到自己？我終究將這些問題埋入心底。直到那對夫婦來了，你才醒來，冷冷掃過我一眼便沒作停留，我尷尬一笑，你有看到我吧。阿姨哭著說：“小溪啊，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和你蕭叔，小辰剛走，我們只剩你這個孩子了，你怎麽還這麽不省心！”你抱著阿姨，終於眼淚決堤，我聽見你說：“蕭姨，我給小辰留個孩子好不好，我在醫院做個試管嬰兒，我生的孩子姓蕭好不好，我嫁給小辰好不好？”阿姨一楞，隨之抱著你哭的更厲害了。我也一楞，心裏一痛，終於還是聽不下去，離開了。我不否認，我有點羨慕蕭辰。你出院後就沒再回來，我告訴自己這說明你很好，但心裏很失落。你知道麽，我一直關註著你，不想你離開我的視線，但更怕你出現時突然又弄得自己遍體鱗傷。沒有你之後，我的生活又變得和以前一樣，簡單平淡。

第三次見到你是在醫院。我那已平息的情愫又萌動了。那是四年後，你已變得洗去狼狽，那麽美麗，那麽成熟，卻又那麽悲傷，那麽稚嫩，有一種完成使命的蛻變，又有一種了卻一切的坦然。我心裏有點不安，但當我最後得知你要試管嬰兒，突然覺得你是開始了新生活，覺得自己醫生的職務和養父是院長這個事實可以給自己帶來如此大的幸運。我想成為那個幸運的成為你孩子父親的人。於是在你手術的那天，我將精子調換了，其實我一直在盼著這天，從四年前你說要做試管開始，也許就像你可能會認為的，自私而卑鄙的準備著這一切。手術後，我覺得自己被幸福包裹著，心裏軟軟的。我向爸媽請求把你定期的孕檢交給我，其實養父母很反對，但是我愛到可以卑微到塵土裏，養父母最終還是同意了。我心裏竟有十八歲少年般青澀的甜蜜。我想我是很愛你的。幾次檢查後，當你主動跟我聊天，對著我笑，我受寵若驚。你說出國養胎時，我其實怕你會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自己帶著那個小生命，漂泊無依。但我勸不動你，那我只能跟你去。我向父母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任性，於是我也去了Y國，並說醫院派我去學習，順便我也能照顧你。我上午會向父親交代的幾個老醫生朋友取經，下午我喜歡陪你聊天，去教堂，看看書，漸漸你不再疏離，我滿心歡喜。你給我織的一條圍巾，給了我走下去的癡心，直到那個小生命誕生，我甚至能想象到和你一起的生活。直到那天，你和我說你要回國去看看蕭家老夫婦，我們回國五天後你主動給我發了一條短信，我激動的打開，卻看到了“謝謝，再見。”我打過去，你的手機卻已關機，而我，抓起手機第一預感卻是去醫院。於是，從此再見，便是再也不見了。

那是第幾次呢，我不記得，但卻是最後一次在醫院見到你，你的身體已不再溫熱，一身白裙上浸著片片的紅，那麽妖艷，卻那麽刺眼，刺痛好像順著眼睛，痛到神經，於是眼前模糊，心底流血。抱著你的那個滿身戾氣掩住一身貴氣的男人，就那樣叫喊著醫生，風度盡失，你的樣子那麽安祥，好像沈入了甜美的夢，但夢裏，沒有我。我只能倉皇逃離……

溪，你怎麽能這樣，就算沒有蕭辰了，你也不肯回頭看看我，我苦笑著，眼睛卻泛酸。我沒有參加她的葬禮，不是因為沒有合適的身份，而是因為擺不正自己的地位，我不想永遠以朋友的身份活在她的世界……

一個月後，我去了林家，老人家明顯憔悴了，疑惑的看著我。我只說了句“您好，您應該認識我，我是林溪的醫生，也是林溪那孩子的父親”，老人家更疑惑了，我只得說：“林溪用的那顆精子，是我提供的，但我不是要要回孩子”我頓了一下，擡頭看著兩位老人，“我只想代替您的兒子當這孩子的父親”，我笑了，老人對視一眼，拍了拍我的手，說了聲：“謝謝你，孩子。”淚眼朦朧。

三年過去了，身邊的同事老王又在調侃我：“唉，張醫生，你再不找女朋友，就大齡單身貴族一枚了”，我淡淡一笑，“我孩子今年三歲”，老王一臉郁悶“你小子不夠意思啊，結婚了不告訴我”然後我對老王一笑，走出醫院的瞬間，擡起頭讓陽光刺痛雙眼。

溪，我還是鬥不過你，我不恨你，因為不必白費力氣，終究是抵不過我愛你。你走之後，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模樣，那是愛情最初的模樣，這是不是屬於我們的浪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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